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时,孙同学正盘腿坐在床上,笨拙地按着吉他琴弦。这把四百元的入门吉他,是他用暑假家教赚的钱买的,琴箱上还贴着"新手专用"的标签。阳光透过六人间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,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梯形,琴弦在这束光里泛着微微的金色。"哆——"一个沉闷的音符从指间漏出来,和视频教程里老师弹奏的清澈音色相去甚远。对床的室友探出头:"老孙,你这哪是弹吉他,分明是在锯床腿啊!"宿舍里顿时笑成一片,孙同学也跟着笑起来,却不自觉地又把手指按回琴弦上。
校园里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,孙同学的指尖已经磨出了一层薄茧。他习惯了每天晚自习后躲在楼梯间练习,那里声控灯时常熄灭,他就摸着黑继续弹。有时保安大叔巡楼发现,非但不赶他走,还会坐在台阶上听一会儿。"小同学,我年轻时也玩过这个。"大叔掏出口琴即兴合奏,走音的《送别》在空旷的楼道里意外地和谐。孙同学发现,原来音乐能让人与人之间产生如此奇妙的联结。
深秋的某个雨夜,孙同学在B站刷到指弹大师岸部真明的《流行的云》。视频里的旋律像月光下的溪流,清澈地漫过他的耳膜。他反复拖动进度条,试图分解那些行云流水般的指法,却总在某个转折处卡壳。凌晨两点,他揉着酸痛的左手腕,突然理解了室友沉迷游戏时说的"就差一点"的不甘心。第二天高数课上,他的笔记本角落画满了奇怪的符号——那是他自己发明的吉他谱记号。
元旦晚会报名表传到孙同学手里时,他正偷偷在课桌下练习和弦转换。班长敲了敲他的桌子:"你不是天天练琴吗?报个节目呗。"表格在掌心变得滚烫,他最终在"表演项目"栏写下《成都》,又迅速涂改成更简单的《同桌的你》。那天之后,他的练习地点从楼梯间转移到了天台。北风呼啸的傍晚,他裹着羽绒服弹到手指失去知觉,呵出的白气在琴弦上凝成细小的水珠。同系的陈同学偶然发现这个秘密基地,后来每天都会"恰好"路过,带着两杯奶茶和一堆零食。
演出当晚,聚光灯亮起的瞬间,孙同学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拨片。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,他索性用手指直接拨弦。前奏响起时,台下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手机闪光灯,像夏夜突然苏醒的萤火虫。唱到第二段,他惊讶地听见观众席传来合唱声——原来不知何时,陈同学组织全班同学悄悄排练了和声。那些曾经锯床腿般的音符,此刻化作温暖的洋流,将整个礼堂温柔包裹。
寒假回家的高铁上,孙同学把吉他放在行李架最显眼的位置。邻座的大叔好奇地问:"学音乐专业的?"他摇摇头:"化学系的,就瞎玩玩。"说完自己先愣住了。什么时候开始,这把吉他已经从"新买的玩具"变成了"随身携带的老朋友"?车窗外掠过的雪地里,几个小孩正在堆雪人,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弹出完整旋律时的雀跃,那种纯粹的快乐,和童年时没有任何分别。
新学期开始后,孙同学在天台发现了个秘密:总有人在他来之前放瓶矿泉水在那里。直到某天提前到校,他撞见陈同学踮着脚放水的背影。"就知道是你。"他抱着吉他靠在门框上。陈同学耳尖通红,却理直气壮:"歌手都要保护嗓子的!"四月的风带着花香拂过天台,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。后来这个角落渐渐热闹起来,弹尤克里里的学妹,吹口琴的隔壁班男生,甚至有位会拉二胡的食堂阿姨,都会在周末带着乐器来"偶遇"。
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,孙同学在跳蚤市场卖掉了大部分教材,却把吉他擦得锃亮。琴箱侧面贴满了这四年攒下的贴纸:音乐节的票根、琴行老板送的拨片、某次演出后观众塞的小纸条。陈同学蹲在他的摊位前,突然说:"其实你第一次在天台弹《晴天》时,我在楼梯口听了整首。"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孙同学轻轻拨了下琴弦,是当年怎么也弹不好的《流行的云》前奏——现在他已经能闭着眼睛完成了。
离校手续办完那天,孙同学最后去了次天台。意外的是,水泥护栏上多了一行用粉笔写的小字:"谢谢音乐,让我们相遇。"他掏出手机拍下这行字,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个歪歪的吉他。下楼时,他听见某个教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,是某个新生在练习最基础的53231323。这声音让他想起四年前的自己,于是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张便条:"坚持住,总有一天你会弹出属于自己的歌。"
现在孙同学的吉他就挂在公寓墙上,旁边贴着那张天台的照片。加班到深夜时,他偶尔会取下琴来随手拨弄几下。某个加班的雨夜,手机突然弹出陈同学的消息:"我们公司楼下开了家琴行。"他望着窗外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的光晕,突然明白青春从未远去——它只是化作了肌肉记忆里的和弦走向,化作了某个旋律响起时突然加速的心跳,化作了平凡日子里随时可以开启的诗意瞬间。